写专栏的香港文化人
突然发现,认识马家辉已经十年了。
十年前,我刚刚去到香港,在一所大学里从事研究工作。枯燥的论文写作之余,我就很爱看报纸的副刊小文,《明报》、《信报》,乃至《苹果日报》,都看,还有台湾的《中国时报》,一补内地信息匮乏的缺憾。在阅读的过程中,我也慢慢开始从文字里接触香港的专栏作家,那些大大小小被我们称作“豆腐块”的文字,无论是饮食男女还是时事财经,都可以从中一窥香港独特的副刊文化,市井而不失深刻、有趣却有的时候也显得小家子气。
在这其中,《明报》的《世纪》版却是个例外。每天一个整版,一篇洋洋洒洒几千字的大块文章,在香港所有报章的副刊中显得特立独行,格格不入。电影、文学、社会、政论、争鸣,本土、内地、台湾、国际都谈,很是拓展人的视野。也因此,从《世纪》这里,我开始知道他的主持人马家辉,以及他的笔锋和思想。
马家辉,香港文坛人称马爷,这名号听起来颇有一缕江湖大侠之风。马爷用笔,不用刀,却一样快意、不羁、锋芒毕露。早年因为迷恋李熬,而跑到台湾大学攻读心理学,单是这份略带张狂之气的痴迷,就已非寻常港人所比。后来又两度负芨美国,修读社会学博士。1997年初,受《中国时报》副刊《人间》创办者高信疆的邀请,他返回香港出任《明报》副主编,并负责筹划副刊的改版,从此开始正式介入媒体,以学者和传媒人的双重身份,身体力行地表达自己对香港的关怀。
我很喜欢马爷的政论时评,行文老辣,鞭辟入里,视角独特,读来令人畅快非常。
在一本名为《在废墟里看见罗马》的书里,马家辉如是说,“废墟、罗马、挫败、期盼,诸篇文章说的依然都是我的不安和憧憬、焦虑和梦想,对于我出生、成长和生活的这个城市,对于我自己以及我所曾遭遇的一些人事物。用笔把他们和它们写下来、印出来,代表了我和这个城市之间的一场对话。……如果真有罗马,这便是我欲眺望的远景;如果真有废墟,这便是我愿相伴的瓦砾。”
所谓“废墟里看见罗马”,乃是因为害怕“罗马变为废墟”。副刊文化、专栏文化一直都是社会文化的反映。香港的读书风气不盛,知识社群基础薄弱,报纸杂志等媒体就成为香港人主要的信息来源。现时香港所匮乏的,正是有识见有分量的专业评论。如果人人都拣容易讨好的感性小品写,整个社会的大风气就会留恋于舞袖清风、伤风感月之中,而国是莫谈。这样不但感情会泛滥成灾,理性愈加式微,而且知识界会更加抽离于对公共议题的关心,人文精神也会就此逐渐泯灭。所以好的专栏,不仅仅只是表达专栏作者个人的意见,更可以在公共层面拓宽社会事务和事件的讨论,更好的提升公众们观念的水位。
不过马爷最擅长的,大概还是他的才子抒情文。人情文字写得好看,而且也耐看。他最得意的,是写李敖,入木三分,比李敖还要了解李敖。这大概离不开文人之间惺惺相吸的倾慕。意趣相投,方能写出知人的文字。难怪马爷自己就曾说过,可以有幸被李熬列入平生所交好朋友名单之内,“这便是我自认的一生最大的成就”。
马爷在其他很多文章里,还提到过自己有一个叫“马雯”的女儿,热爱英文写作和阅读。一家三口常一同结伴在世界各地游走。女儿被马爷亲昵地称为“我的大女孩”。女儿的快乐、哀伤都在他的视线和心里。“她捉住的镜头,是她的。我捉住的她,是我的。有时我怀疑,我们的行走、步调如一协奏曲,演出的同时,我要说,谢谢有你同在。”老辣的马爷在女儿面前,真正是化成了一朵棉花般的云,有着温情的陪伴,也有着柔软的牵挂。在50岁时和妻子张家瑜一起出版了《小妹》,是为献给女儿的一本“爱之情书”。以日常的文字痕迹,将种种的父母亲本心、两代人之间的缘分见证、共同岁月的瞬间,一一记下。
这样横跨文化评论、社政分析和人情小品写作的马爷,大概也是香港文化人的独特多面性。很多写专栏的作者,文字越来越缺少深度,有的时候仅仅只是干巴巴的分析,有的时候为了表达幽默而丢弃了趣味性。在马爷的文字里,我看到一个老派文化人肆意但又内敛的气质,可惜在自媒体时代浅语言泛滥的今天,这样的文化人越来越被人们淡忘。聚光灯下的表演固然热闹,但最动人的,应该还是那些有生命力的常情文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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